Mia Brock

【冬叉冬】Matteo(下)

      朗姆洛感觉就像打了一场突围战或潜伏了七十二小时那么疲乏,他示意队员去隔壁休息,自己靠着斑驳的白墙坐下来,视线停留在冬兵因侧头的动作而被拉伸的苍白脖颈。这个姿势下,冬兵的颈动脉非常好找,此时此刻,随便谁拿什么利器都能无声无息地终结九头蛇最骇人的武器,不费吹灰之力。血液喷出来的声音也会非常安静。

      要是他一直这样呢?要是连洗脑都洗不‘好’他了呢?

      要是他就这么脆弱下去,脆弱到主动投降把命脉暴露给敌人,不足以再做任何人的武器或拳头呢?他会被怎么处理?皮尔斯会把他当成垃圾扔到哪里,还是干脆丢到焚尸炉里不让任何人发现世界上存在过如此诡异的生命?就像九头蛇的老祖宗们在集中营里惯于做的那样。当然,为冬兵担心是可笑的。贵重资产至少会死得比这些雇佣兵“贵重”。

      朗姆洛突然觉得有点反胃。他不晕血不晕机,身边战友被爆头,脑浆子溅到他的脸上他也不会崩溃,只会抹把脸带着他那份好好活。但现在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点恶心。冬兵像个在午后刚打完一场激烈的篮球赛的高中生似的,累乎乎地靠在旧沙发上就睡着了的样子很恶心,针头扎到冬兵后颈皮肤那瞬间过分柔软的触感和畅通无阻的推进感很恶心——感知到武器的表皮下面像所有人类一样有血有肉的那部分很恶心。朗姆洛不习惯想太多,他觉得这是他活到现在的主要原因。但此刻这些想法就像苍蝇一样挥之不去。他甚至想不要命地去把冬兵推醒,给他几个耳光让他别睡了,别装的像个高中生,好像自己睡得这么死是因为打了一场街球而不是执行了一项加长任务,不是因为记忆回溯发起疯来可能害死全队人而被打了过量的镇定剂。好像他们没有一起杀过那么多人,好像他和自己、和罗林斯、和小鬼伊森、和他们谁都不一样。

      好像他的生命里永远没有他们,好像布鲁克林永远是夏天。不管多少年过去了,白大褂们怎么折腾他的脑子都一样。

     朗姆洛不想再想下去了。他不想知道自己到底在恶心什么。

     这时候,沙发上的冬兵好像动了动。朗姆洛安静但迅速地摸上右侧大腿上的枪套。他观察了一会儿,放轻脚步,慢慢地靠近了一点。

      再靠近一点,朗姆洛将看到冬兵被碎发挡住,但明显睁开了的眼睛。



      冬兵有很久没做梦了。

      冬兵总是被洗脑,然后在无意识状态中被冷冻。那些睡眠里没有梦境。但在这个安全屋的破沙发上,尽管时间不长,但他还是做了个梦。

      他看见一个黑发的孩子。

      男孩坐在他左边,埋着头在课桌上刻刻画画,细瘦的胳膊用力时依稀有肌肉的轮廓。冬兵凑过头去看他刻了什么,他莫名觉得他和男孩的熟悉程度允许自己凑他那么近,这不是不安全的事。

      图案被男孩的手挡住了大半,看不清是什么。男孩抬起头向冬兵炸了眨眼,“嘘”了一声示意他安静等待,棕眼睛闪过狡黠的光。冬兵觉得迷惑,他抬起头看到屋子的最前方挂着一块黑板,黑板上写满了他看不懂的算式。

      困惑之际他感到自己的左臂被男孩用胳膊肘顶了一下,他低头去看,这时才意识到自己金属铸就的那只手臂变成了有血有肉的模样,只比黑发男孩稍微强健一点。男孩坏笑着摊开双手,把自己的大作袒露在同桌面前——“你想不想看约瑟芬妮老师瞧见这玩意儿的表情?说实话Bucky.”男孩光想想就笑得不行,右手自然的攀上了同桌的肩膀,侧过脸等待他的高见。

       男孩在桌子上刻了根老二。

       男孩叫他Bucky。

       男孩想惹约瑟芬妮老师生气。

       男孩的头发是黑色,眼睛是棕色。

      冬兵脑子里嗡嗡作响的杂音似乎渐渐静了下来,不知道是哪个调音师把合成器的音轨一条一条按了暂停。他知道发生什么了。

      他被桌子上那根粗制滥造但主题清晰的老二逗乐了,左手揽过黑发男孩硌人的肩膀,对上他那双坏眼睛,笑着说:

    “真有你的,Matteo.”

  

   

   

   

  

       冬兵醒了,往前又凑近了一步之后朗姆洛不无惊恐地意识到了这点。

     “不容失误,再没有备用品了。”朗姆洛觉得半小时前自己对自己的叮咛,像一个回力标砸回到自己头上,让他稍微有点晕眩。他没有失误,只是上帝没听懂他的祈祷,没让第三颗草莓出现。

      他不确定冬兵此刻处于什么状态,也不打算贸然动作激惹他。他把枪塞回枪套里。从神情和肌肉的紧张程度判断,冬兵此刻不处于战斗状态,枪支的出现也许会起到反效果。而如果真的激怒了资产,那么有枪和没枪没有任何区别,不要妄想凭一把小小的蝎式冲锋就能全身而退。

     但冬兵先开口了。

      他带着本不该属于他,不属于这个安全屋,甚至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温柔,笑着望向管理员的棕色眼睛,他说:

     “Matteo.”语气轻柔得好像孩童在用双手捧起一根来之不易的白羽毛。


      这个单词使朗姆洛足够困惑,但现在可不是容许犯迷糊的时刻,朗姆洛很快意识到这是冬兵是在用一种新的方式称呼他,他“嗯”地应了一声,带着询问的神色看向冬兵,等着下文。看着冬兵眼角柔和的弧度,朗姆洛至少能确定一件事:醒来的这个东西,绝对不是冬兵。

      但冬兵好像自己也不知道下文是什么,他用右手捋了捋头发,皱起眉,好像被自己给自己出的难题难住了。但他脸上的那份纠结是属于人类的、不知道中断的对话该如何继续的尴尬,而不是程序遇到了初始设定以外的问题时发生的死机,朗姆洛看得出其中区别。

    “突然叫我干嘛?”朗姆洛决定给这个尴尬的人提个醒。就算不是机器,脑子短路太久也能憋成颗定时炸弹。

   “那年夏天你转学走得很突然。”冬兵沉默了很久,最终决定从和Matteo最后的交集说起,最后的交集也就是离现在最近的交集,不错的选择。

   “是很突然。我都忘了到底是因为什么走的了。”

   “你说爸爸要调回意大利的总部公司了。”

   “哦,是啊!全家都回去了。”

   “看到你说的大海了吗?

   “看到了,后来都看腻了。”

   “阳光真像你说的那么好吗?”

   “把我都晒伤了。关于漂亮妞的那堆也是真话,如果你下一句打算问这个的话。”朗姆洛笑了,他被冬兵划到布鲁克林的那堆儿里去了。以某种方式,他将永远地留在他的记忆里,连以后的洗脑也带不走。他知道自己不是真金,但他就是拥有他本不配拥有的光泽,这找谁说理去呢?他笑得更放肆了。

      冬兵看着眼前人的笑脸和梦里坏笑的小男孩重合在一起,也放松地笑了。他身上好像恢复了些力气,这点力气至少够他捡起来第一块拼图了。这或许不是关键性的一块,但你拼好第一块就有可能拼好最后一块,难道不是吗?他更舒展地靠到沙发背上,打量起多年未见的“Matteo”。

      Matteo的脾气十有八九比小时候还坏了。他额角、眉骨、鼻梁上都有干涸的血,不知道是和谁打了架。Matteo身上穿着奇怪的军服,不知道是在哪个国家服役。身上散发出硝烟和火药的味道。哦,也许Matteo没有脾气不好,大概他是和自己一样参军了。

      他想接着说些什么。可他低下头,看到自己左边的臂膀变成了金属做的,他被吓了一跳。他试着控制那条手臂,可是它好沉,好像有一千个自己那么沉。他不确定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带着它走路,吃饭,或做任何事,他要被困在这条胳膊上了。他惊恐地望向自己的老同桌Matteo,但Matteo却在对着一个他从没见过的小黑盒子说话,半截电线挂在Matteo的耳廓上,他刚才为什么没有发现呢?为什么没有发现Matteo已经和自己根本没见过的怪物们打成一片了呢?他想喊Matteo的名字,想他帮帮自己,或许两个人一起就能抬得动这条铁手臂了,或至少听清Matteo在和那个小黑盒子说什么......

      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发声,杂音再次占领了他的耳腔和大脑,眼前的画面也开始颤抖,在裂解的一切中,他恍惚间看到他费尽全身力气捡起的根本不是一块拼图,而是一牙碎瓷片,边缘粗糙得能用来割腕。它的色彩迷惑了他,让他以为那将成为天空中的一朵白云。

      放下对讲机之后,朗姆洛走近沙发。他试图用老一套安抚再次陷入恐慌的冬兵,至少在增援赶到之前别再出岔子。可他看着冬兵颤抖的右手和掉在金属手掌上的泪珠突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难受,于是他自作主张地把自己发烫的手覆到了他的手上,紧紧地握了握它,这个动作引得冬兵转过头来看他。

    “Calm down,soldier.”

      这回朗姆洛真的温柔得像在把摇篮曲念出来。

   “我真想是Matteo,可惜我不是。当是我不好吧。”

      他抱歉地笑了,深陷的眼窝里盛了点货真价实的苦涩。这或许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这么笑。

      如果他真的有一个在公司上班的老爹,有一个能看到大海的家。有一个能发生如上对话的老同学,或者哪怕有过任何同学。也许他真的会是Matteo,谁知道呢?

      可是他没有,这一切他都没拥有过,已经到最后了他不想再欺骗冬兵了。也许唯一重合的地方是阳光,意大利的阳光很烈,他真的曾被晒伤。

      门被撞开的声音随着耳返上的呼叫一同响起。

      朗姆洛压低声音,在冬兵耳边重说了一遍后半句:

     “当是我不好吧,巴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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